我虽然家住北京，但由于做旅游这一行，常去各地农村山野。2018年，我做湖南省怀化市旅游发展的策划，在怀化见到了老朋友方磊。方磊是邵阳人，在离老家不远的怀化的大学里教书。我在怀化的一个夜晚，放下手头的工作，甩甩颈椎病导致的麻麻的手，和方磊去小摊吃饭，聊天。谈老人，谈牛，也谈农村、农业和农民。

　　方磊的祖父是牛贩子。传统邵阳怀化一带，牛贩子很多，贩牛很兴盛。一家人，拉家带口，有时几家人，赶着少则十几头，多则一百多头牛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卖掉。湘西土匪多，贩牛的队伍带着武器，在设计好的路线上走，在定好的驿站住宿。

　　牛贩子的技术性很强。方磊的父亲现在还很擅长此道，经常"相牛"，买别人看不上的瘦弱的牛，喂养调理几个月，养肥了，卖掉，赚一点儿钱；或者帮人相牛，别人给一包烟，或杀牛时给一个牛头。

　　说到杀牛。牛的自然寿命不短，少则也有十几年吧，长则二十多年，但传统时代很多牛活不到十岁，有时五六岁的牛，就杀了卖肉吃肉，因为牛耕地辛苦，累得过不了几年身体就不太行了，再养就不值了。牛对人则是很不错的，过去相对比较老的牛，耕地不需要人，它自己会耕，按最佳路线走，人在后面扶着犁跟着走就行。现在的牛都不太会耕地了。

资料图

　　方磊小时候是放牛娃，放牛。现在的牛多是圈养的。但直到现在，邵阳怀化很多耕地还是牛来耕，因为现在农村年轻人都不耕地了，都是老人在耕，分给年轻人的责任田大都无偿让少数老人来耕，老人爱用耕牛。方磊全家分的土地是1.2亩，相邻的别人家不耕地，请方磊的父亲一位老人家来耕，因为土地荒了政府要追究乃至罚款。于是，方磊的父亲耕7亩多地，一年收入三四千元，稻谷的价格，十年来长得很少，谷贱伤农。老人家说，地还是让牛走两遍稻谷长得才好，老人家普遍不用小型农业机械，大型农业机械在这一带的山地、小块土地也不适合，即使小型农业机械，其实使用成本也比耕牛高，效益也不比耕牛好。

　　传统时代是有耕牛文化的，比如，牛耕完一块地，农民就要给耕牛一些草吃，有时还让它休息一会儿，耕种时节及其过后的一段时间，是不准杀耕牛的，因为耕牛是功臣，哪家刚耕种完地就杀牛，村里人会歧视他，并且都不买他家卖的牛肉。

　　怀化是袁隆平发现天然杂交水稻的地方，从方磊小时候开始，就已经种植起杂交水稻了，之后的这么多年，稻谷亩产其实没有再增长什么，但农药化肥对耕地的污染不断加剧，农村很多人得了癌症。老年人现在还在耕地，其实累一年也收入不了多少钱，一是也没别的事情干，二是对耕地，也包括对耕牛，有感情，不忍心让地荒了。地一旦荒了，再复耕就难了。

　　但老年人也耕不了多少地，很多土地还是荒了。上面和外面的人来了，看到地荒了可不行。于是，农村主要道路两边的地，常出现这种情况：

　　有人把道路两边能看到的地种上容易长且好看的作物，比如油菜，种这样的地是有专门经费的，地种了，油菜长出来了，却没人收割，因为收割没有经费，又卖不出几个钱，所以就不收割，其实就是做形象。牛，也是形象中的一景儿。

　　目前在世的这一代老人，是最后一代传统农民，是最后一代与牛为伴的中国人，是最后一代"锄禾日当午"的人。

　　方磊有放牛娃的潇洒性格，然而，他已经不属于土地，不爱牛。但方磊想给父亲做一个牛专题的口述历史。方磊，牛！

　　我想起了崔永元的口述历史研究中心，在中国传媒大学，对社会开放，方伯伯，去吧，到北京我安排。